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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3章 上環重建項目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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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陸蔓君回歡喜街。她坐在那開足了冷氣的車裏,睜著眼睛看車窗外景色變化著。那一根根騎樓柱上,還是幾年前那紅油漆寫的字。米鋪前停了一輛老大米板車,放滿了麻布袋子,裏面裝的是白米。有個高大男人走出來,把一袋米拽下來,又“嗬”一聲扛到肩膀上,擡進了店裏。

陸蔓君看著看著,嘴角微翹著,偏頭對梁超美說:“我那時候想拍《孤女》,要減肥,又沒體重秤,就經常跑到這裏借他們家秤用。”

梁超美看得不忍心:“你別難過了。”

陸蔓君“嗯”一聲,也不說話,繼續往外看。路過不少街道,看見有人舉了一條紅色的長條幅,寫著“不同意重建,出多少錢都不賣!”掛在二樓一個窗戶上。這裏偏,也不知道有誰看得見。有個十來歲的小孩擺攤子賣紅薯,看見車子就往後挪開一些,等車子過去了,又繼續揚著嗓子喊:“好靚的番薯!”

車子駛入一條巷子,行駛有點困難,人多,自行車多,占道的也多。還有幾個小孩子擺了個竹架子搭的球門,包袱布背著個更小的孩子,在踢球。司機探頭出去,嚷嚷兩聲,揚手驅趕他們:“看著點啊!”人群便散開了。

陸蔓君仔細看一眼,認出來其中一個孩子,是樓上黃師奶的孩子,背著的卻是四樓賣鞋李大叔的孩子。她覺得挺暖的,這時候別人家的孩子都跟自己家似的,互相照看著。

車子找了個地方停下來,陸蔓君和梁超美準備上樓前,先去了陳記。店裏只有學徒照看著,忙得不可開交。她走過去問:“姨父呢?”

其中一個學徒是新來的,乍聽見那聲音,先吞一口口水。再擡頭,見活生生的陸蔓君就站在他面前!他立刻話都說不好了,手往褲腿上蹭了一下,眼光癡了:“啊。”邊上幾個學徒用手肘撞他,大聲嘲笑他,沒見過大世面。這邊的學徒經常能見到陸蔓君。有人指著他嘴角:“這裏!擦擦!”

他有點不好意思,使勁抹一把,發現沒流口水,瞪那人一眼。眾人又大笑,他站直了,對陸蔓君說:“姨父,啊不,老板,老板上去了。”手往樓上指了一下。

陸蔓君對他笑笑,又往那四處看了一圈。那像百子櫃似的大布料櫃子肯定要留著,很有紀念意義。她逐一撫摸過那些桌子椅子,就出去了。

外面正飄著小雨,她站在騎樓底下,有個遮擋,看著外面雨漸漸大了,她又想,搬離了這個街區,姨父姨媽舍得這些街坊麽?

她看著看著,覺得以後如果看不見了這些風景,會覺得很可惜。雖然這些老建築不是故宮,也不是長城,但這也是歷史殘留下來的一點遺產。她也能理解霍榮亨,不建新的,是賺不了錢的。

過了一會才聽見梁超美說:“先上去吧,這裏風大啊,等會感冒了!”

陸蔓君回過神來,“嗯。”跟著她一起上樓去了。

她還沒進屋時,先聽見吵吵嚷嚷的聲音。某個男人聲音洪亮說:“我肯定不搬啊!我那麽點工資,讓我搬去哪啊!搬到北角住咯,天天過來開工,一個小時。怎麽熬呀!”

“哎,我住這裏二十多年啦,要我搬,我舍不得。”這聲音聽起來像是個老人家的。

“最壞就是那個姓霍的,沒一個好人!那麽多地方不改建,非要來改建這裏!怎麽不見他們去改九龍城寨?還不是貪這裏的人好欺負呀!我肯定不搬的呀!”聽起來像是黃師奶在說話。

“他可能也有什麽苦衷,我之前見過他,他人挺好的啊。”

“知人口面不知心啊,陳師奶。”

“建了高樓大廈,這裏的交通和人。流量不就負擔更重了嗎?政。府怎麽想的呀!”

陸蔓君開門進去時,看見屋裏全是人。有人站著,有人坐著,大部分是這附近的街坊,還有天臺小學的馬老師、數學老師。他們聽見這開門聲,安靜了一刻。見是陸蔓君進來,黃師奶走上來說:“蔓君,你回來得正好啦!”

陸蔓君放下鑰匙,看見不少人在分發紅布條,肥叔已經紮上了,覺得莫名喜感:“你們這是幹什麽啊?”

肥叔站起來說:“我們商量過了,誰也不賣樓,不搬!不妥協!讓他一棟樓都收不到!”他扯了一張紙巾擦汗,扶正了紅布條:“他搞什麽高樓大廈,不就是逼著我們搬啦!以後我生意怎麽做呀!”

姨父說:“我也不讚成拆!為什麽他們不做一下民意調查就這樣搞?”他走到坐輪椅的老太婆邊上,扶著輪椅邊:“你看看七婆,一把年紀啦,住了那麽多年,現在要她搬,能搬去哪呀!大家住久了都有感情啦,怎麽可以說拆就拆!”

陳珂說:“我真是看走了眼,我還當他是好人!早知道不把錢罐子交給他了!”又勾著弟弟的脖子:“你也不想搬吧?”

弟弟使勁點頭:“嗯!”

“就是!”不少人紛紛舉手附和。

“不搬!不搬!”

“說好了,誰也不能賣!收不到樓,他就沒辦法了!”

“沒錯!”

一時,大家群情洶湧。陸蔓君很能理解他們這種心情,不像是二十一世紀,這時候大家對街坊鄰裏還是很有感情的。平時大人們都忙,大一點的孩子會互相照看著對方的孩子。左鄰右裏也早就形同親友,會幫忙看下店鋪。樓上樓下借個水,吃飯時送一個菜。閑了一起搓麻將,帶一群孩子去看電影。守望相助,也不過如此。至於商戶,大多也是做街坊生意的。霎時間要他們搬走,怎麽可能不難受,不迷茫啊?

馬老師說:“我不是不支持重建,但是建高樓大廈在這邊真的不合適。你想想,這邊交通人潮本就擁堵,如果再建高樓大廈,就更麻煩。車子都沒法走了。再說,這些騎樓拆了就沒了。”

數學老師說:“還有天臺小學,肯定也得跟著搬,都不知道搬去哪裏好,很多小朋友以後讀書就更難啦。”

馬老師過來握住陸蔓君的手,回頭看其他人:“說實話,霍生是個好人。我們也不想鬧得太大了。這裏只有你認識他,不如你幫忙跟他說一句,保留騎樓,改建更高層數的民宅,這樣我們可以接受的,對吧?”她回頭看向眾人。

其他人猶豫著,互相看著彼此,又陸續點頭:“嗯嗯。”

“這樣也可以。”

姨媽在邊上聽著,便也幫腔說:“蔓君,你跟他好好說說吧!你跟他說一句,好過我們說一萬句呀!”

陸蔓君沈默了,建更高層數的民宅,投資大,利潤低。哪裏比得上高樓大廈寫字樓,這個才是賺錢的項目?更別提規劃已經提交上去了,要改也很麻煩。霍榮亨不可能答應。她想了想,看著眾人殷切的眼神,只好說:“好,我問問。”又補充說:“規劃已經交上去了,可能不一定行。”

陸蔓君給霍榮亨打電話,感覺其他人的視線,她因為這濃重的期望,感覺頭皮有點發麻。她握著那話筒,感覺手心都冒出了汗。萬一霍榮亨不答應,後面會不會鬧得很僵?到時她跟霍榮亨……她聽著電話那頭嘟嘟響了一會,很快一個菲傭的聲音傳來:“霍家大宅,請問找誰?”

“我找下霍榮亨。”

“哦哦是陸小姐嗎?你稍等一下。”

她稍微等了一會,就聽見那頭傳來低沈有力的男聲,“餵?”

她的心臟跳了一下,回頭看眾人都期待地看著她,她深呼吸了一口:“是我。”

她聽見那頭沈默了一會,估計是猜到了她想說什麽:“見面說吧。”

她出門時,看外面還下著雨,就回頭找傘。姨媽遞了過來給她,又小聲說:“我覺得應該可以的,那個霍少不是不講理的人。”

她勉強擠出個笑容來,想讓姨媽放心,但她自己心裏也沒底。

這個時勢去霍家不方便,兩人約在一家咖啡廳見面。這年代的咖啡廳人不多,侍應們穿著燕尾服,還算是個高檔場所,很適合聊私事。她和霍榮亨各自點了一杯咖啡,默契地沈默了下來。

她想說的話太多了,也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說起才好。

等咖啡端了上了,她低頭看著自己杯裏的咖啡,想著他好像憔悴了些,估計這幾天日子不好過。“你還好嗎?”

霍榮亨雙手交握著,眼睛瞧著她,並不答話。

陸蔓君說:“你舅舅去世那一天,我去找過你,不過記者太多了,我就沒進去。後來打你電話了,你沒接。”擡起頭時,見霍榮亨在看著她,那眼神覆雜得讓她看不透。

霍榮亨看了她一會,終於低頭去,伸手攪拌了下咖啡:“最近忙。”

陸蔓君感覺這氛圍太微妙了,都想談重建項目,可誰也不願意先提起來。她的手摸到了自己頸脖間的鏈子,腦子裏想起幾年前,霍榮亨去英國的時候,送給她的拉環項鏈。她捏在手裏,感覺著那生硬的觸感,還記得霍榮亨那時候說過自己的夢想。他是想讓所有人都看得起電視的。她本來還想著,雖然她沒能拿到最佳演技獎,但是也算是曲線救國啊。現在開了制片廠,以後開電視城更方便了吧。

她想了想,就把拉環項鏈解了下來,放到桌上:“你看。”

霍榮亨看著那一條項鏈,眼神稍微動容。

“還記得當時我們說的什麽嗎?你說,你要讓所有人都看得起電視,是嗎?”她看見霍榮亨擡起眼,那眼神裏像是有滿腔的話要說,最後又變成無奈。

“我記得。”霍榮亨拿起煙盒,點燃了一根,像是有點煩躁。

陸蔓君看著他,低聲說:“早前你說的夢想……”

霍榮亨沒什麽表情,明明在笑,卻讓人感覺特別冷淡:“那些東西都要付出代價的。”他狠狠抽了一口煙,“不拐彎抹角了,你想我說什麽?不拆上環那條街了?”他斷然拒絕:“不可能。”

陸蔓君說:“一定要建寫字樓麽?可不可以考慮下其他規劃,民。怨很大,你們收樓會遇到很大問題……”

霍榮亨看著她,沈默了許久:“不可以。”他把煙狠力撚滅在煙灰缸裏,看著那火光終於熄滅:“我應該知道我為什麽要建寫字樓,因為盈利最多。因為我舅舅去世,股價震蕩得很厲害。我必須這麽做,不然我在公司站不住的。你知道嗎,因為這個計劃,股價在今早開市一路爆漲。”

霍榮亨說的話,陸蔓君自然明白,也理解。但是不知道怎麽,霍榮亨伸手過來想握住她的手時,她下意識縮開了。霍榮亨顯然有點難過,沈默了一會才說:“對不起。但是換了你,你也會這樣做的。”

陸蔓君想了很久,如果不去摧毀自己親友的家園,自己的事業就會毀於一旦。那她會動手嗎?她能下得了手嗎?

她很認真地思考了下,發現她確實下不了手。這世界追逐金錢地位的人太多了,忘了其實還有更多東西值得人為之奮鬥。錢沒了可以再賺,溫情沒了就徹底沒了。

她低聲說:“我不會。你不會明白它對我意義……”見霍榮亨不說話,她的手指捏著咖啡杯柄邊緣,下決心般說:“我要保住這一條街。”

離開咖啡廳時,外面的雨已經停了。霍榮亨送她回去,開到路口時,陸蔓君看見前方有人戴著紅布條站著,便說:“就在這裏放我下來就行。”霍榮亨就這麽進去,估計會起沖突,被人砸雞蛋爛菜葉。她不想看見這一幕。

霍榮亨點頭,把傘遞給她:“路上小心。”伸手摸了下她的頭發。

她感覺到了那無聲動作裏的溫情,也伸手握了一下他的手,讓他放心,開門下車離開。

戴著紅布條的街坊們看見她回來,都圍攏上來問情況。她搖頭,“他說不可以改。”聽了這句,眾人都失望地“啊——”一聲,垂頭喪氣。

姨父揚了下拳頭:“反正我們立場要硬,絕不妥協!”

“沒錯!”其他人很快打起精神來,鬥志昂揚,互相鼓勁。

陸蔓君望向眾人:“我已經想到了辦法,怎麽保住這一條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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